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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什么才叫文本分析 (三)

2007-11-15 10:48| 发布者:| 查看:1692| 评论:0

在这部分中,我主要应用的是“新批评”的方法,当然,比最传统的“新批评”已有所翻新。

“血”之讽 喻

——解读余华的小说《现实一种》

(接上回) 

 

那天早晨和别的早晨没有两样,那天早晨正下着小雨。因为这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星

期,所以在山岗和山峰兄弟俩的印象中,晴天十分遥远,仿佛远在他们的童年里。

     天刚亮的时候,他们就听到母亲在抱怨什么骨头发霉了。母亲的抱怨声就像那雨一样滴

滴答答。。那时候他们还躺在床上,他们听着母亲向厨房走去的脚步声。

     她折断了几根筷子,对两个儿媳妇说:“我夜里常常听到身体里有这种筷子被折断的声音。两个媳妇没有回答,她们正在做早饭。她继续说:“我知道那是骨头正在一根一根断了。”兄弟俩是这时候起床的,他们从各自的卧室里走出来,都在嘴里嘟哝了一句:“讨

厌。”像是在讨厌不停的雨,同时又是母亲雨一样的抱怨。……

  

在这里,连绵不断的阴雨和接连不断的抱怨,显然都不是仅仅就天气而言的,而是与某种长期以来的生活状况以及由此引发的坏心情有关,或曰其间具有“隐喻”关系。这样,/就都在其字面义之外,又有了其特殊的引申义。用新批评的术语说,阴/晴在其指涉天气的“外延”(extension)与指涉生活状况的“内涵”(intension)之间具有了一种二者兼具的“张力”(tension)。于是,“……在山岗和山峰兄弟俩的印象中,晴天十分遥远,仿佛远在他们的童年里”这句话在其特定的语境中也就有了其特定的意义。而“那天早晨和别的早晨没有两样,那天早晨正下着小雨”又是什么意思呢?在这句话里,“那天早晨”在与“别的早晨”的并置中被强调了,因为“那天早晨”是一系列即将发生的事件的时间起点,是初始,是因;然而“那天早晨”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同时又被消解了——“没有两样”。这是种有着新批评所谓“悖论”意味的表述,旨在强调“那天早晨”之特殊的同时,又强调其普遍——这种日子由来已久。

“那天早晨”与后来的继发事件到底有着怎样的因果关系呢?我们不妨这样来进行分析:人们之所以觉得“那天早晨”重要,完全是因为随后发生了一系列非同寻常的事件使然。同样,也可以反过来说,人们对“那天早晨”的强调,完全是由于发生了继发事件的结果,正是因为发生了事件,人们才会注意到“那天早晨”的。于是,在这种倒果为因中,是因是果,孰因孰果,也就开始变得模糊了。

再看第一序列中的主要行为者皮皮:

 山岗四岁的儿子皮皮没和大人同桌,他坐在一把塑料小凳上,他在那里吃早饭,他没吃油条,母亲在他的米粥里放了白糖。刚才他爬到祖母身旁,偷吃一点咸菜。因此祖母此刻还在眼泪汪汪,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你今后吃的东西多着呢,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吃了。”因此他被父亲一把拖回到塑料小凳子上。所以他此刻心里十分不满,他用匙子敲打着

碗边,嘴里叫着:“太少了,吃不够。”

     他反复叫着,声音越来越响亮,可大人们没有理睬他,于是他就决定哭一下。而这时候他的堂弟嘹亮地哭了起来,堂弟正被婶婶抱在怀中。他看到婶婶把堂弟抱到一边去换尿布了。于是他就走去站在旁边。堂弟哭得很激动,随着身体的扭动,那叫小便的玩意儿一颤一颤的。他很得意地对婶婶说:“他是男的。”但是婶婶没有理睬他,换毕尿布后她又坐到刚才的位置上去了。他站在原处没有动。这时候堂弟不再哭了,堂弟正用两个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他有点沮丧地走开了。他没有回到塑料小凳上,而是走到窗前。他太矮,于是就

仰起头来看着窗玻璃,屋外的雨水打在玻璃上,像蚯蚓一样扭动着滑了下来。……

     他们的母亲又在喋喋不休了。她正坐在自己房中,所以她的声音很轻微。母亲开始咳嗽[FS:PAGE]了,她咳嗽的声音很夸张。接着是吐痰的声音。那声音很有弹性。他们知道她是将痰吐在手

心里,她现在开始观察痰里是否有血迹了。他们可以想象这时的情景。

     他们走后不久,皮皮依然站在原处,他在听着雨声,现在他已经听出了四种雨滴声,雨滴在屋顶上的声音让他感到是父亲用食指在敲打他的脑袋;而滴在树叶上时仿佛跳跃了几下。另两种声音来自屋前水泥地和屋后的池塘,和滴进池塘时清脆的声响相比,来自水泥地

的声音显然沉闷了。

     于是孩子站了起来,他从桌子底下钻过去,然后一步一步走到祖母的卧室门口,门半掩着,祖母如死去一般坐在床沿上。孩子说:“现在正下着四场雨。”祖母听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孩子便嗅到一股臭味,近来祖母打出来的嗝越来越臭了。所以他立刻离开,他开始走

向堂弟。

     堂弟躺在摇篮里,眼睛望着天花板,脸上笑眯眯,孩子就对堂弟说:“现在正下着四场

雨。”

      堂弟显然听到了声音,两条小腿便活跃起来,眼睛也开始东张西望。可是没有找到他。他就用手去摸摸堂弟的脸,那脸像棉花一样松软。他禁不住使劲拧了一下,于是堂弟“哇”

地一声灿烂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使他感到莫名的喜悦,他朝堂弟惊喜地看了一会,随后对准堂弟的脸打去一个耳光。他看到父亲经常这样揍母亲。挨了一记耳光后堂弟突然窒息了起来,嘴巴无声地张了好一会,接着一种像是暴风将玻璃窗打开似的声音冲击而出。这声音嘹亮悦耳,使孩子异常激动。然而不久之后这哭声便跌落下去,因此他又给了他一个耳光。堂弟为了自卫而乱抓的手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两道血痕,他一点也没觉察。他只是感到这一次耳光下去那哭声并没窒息,不过是响亮一点的继续,远没有刚才那么动人。所以他使足劲又打去一个,可是情况依然如此,那哭声无非是拖得长一点而已。于是他就放弃了这种办法,他伸手去卡堂弟的喉管,堂弟的双手便在他手背上乱抓起来。当他松开时,那如愿以偿的哭声又响了起来。他就这样不断去卡堂弟的喉管又不断松开,他一次次地享受着那爆破似的哭声。后来当他再松开手时,堂弟已经没有那种充满激情的哭声了,只不过是张着嘴一颤一颤地吐气,于是他开始

感到索然无味,便走开了。

     他重新站在窗下,这时窗玻璃上已经没有水珠在流动,只有杂乱交错的水迹,像是一条条路。孩子开始想象汽车在上面奔驰和相撞的情景。随后他发现有几片树叶在玻璃上摇晃,接着又看到有无数金色的小光亮在玻璃上闪烁,这使他惊讶无比。于是他立刻推开窗户,他想让那几片树叶到里面来摇晃,让那些小光亮跳跃起来,围住他翩翩起舞。那光亮果然一涌而进,但不是雨点那样一滴一滴,而是一片,他发现天晴了,阳光此刻贴在他身上。刚才那几片树叶现在清晰可见,屋外的榆树正在伸过来,树叶绿得晶亮,正慢慢地往下滴着水珠,每滴一颗树叶都要轻微地颤抖一下,这优美的颤抖使孩子笑了起来。然后孩子又出现在堂弟的摇篮旁,他告诉他:“太阳出来了。”堂弟此刻已经忘了刚才的一切,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之后就出现了故事中的悲剧。)

 

前面说过,每一故事序列都始于某种“缺失”,第二、三、四序列的“缺失”是失子、失夫,那么这第一序列里到底“缺失”的是什么呢?皮皮抱出堂弟的直接原因是为了去看太阳,为什么要去看太阳呢?因为有太阳的晴天太少了,以至让人觉得十分遥远。生活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坏天气,大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嘴里嘟囔着口头禅似的抱怨话。而只有四岁的皮皮还不大理解这种种的阴暗——祖母与他争咸菜吃;被父亲一把拖回小凳;大人们不理他,婶婶也不回答他的话……雨声让他联想到父亲敲打他的头……正是这种没完没了的,过于久远,过于漫长的阴晦,使得皮皮对晴天对太阳充满了好奇。而大人们对此似乎早已麻木了,山岗和山峰自童年以后便仿佛再也没有了晴天,老太太则更是在阴晦中度过了一生——她的抱怨像雨一样,她的胃里好象在长出青苔来,她感到自己的骨头每天都像朽木那样折断,感到肠子已经彻底腐烂……这一切都与“阴”与“雨”构成了关系。不过,晴天在孩子的眼中还是美好的:“他发现……使孩子笑了起来”注意:这段描写与前面的“所以在山岗和山峰兄弟俩的印象中,晴天十分遥远,仿佛远在他们的童年里”那句话又构成了某种关系——当年山岗和山峰童年里的晴天,不正是现在皮皮眼中的晴天吗?这晴天注定是不能长久的。于是,关于晴天的描写在这里乃成为“反讽”!尤其是当晴天与后面所发生的悲剧构成了一种表面上的因果关系时,晴天似乎反而成为了某种不祥,这样,“反讽”的意味就变得更为深远且复杂了。[FS:PAGE]

发生在第一故事序列中的/天里的悲剧,似乎是随后各序列里一系列变“亲”为仇的残杀的开始和主因。但正如前面所分析的那样,这一缘于亲情的仇杀,仇杀的对象又恰是亲情!于是,这种亲者/仇者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就被消解了;亲者/仇者,在此语境中也变得无差异了。是变亲为仇,还是早已就亦亲亦仇了呢?从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在悲剧发生之前,这个家庭里的“亲”人之间,就已经处于某种准“仇”视的状态了。他们带着和坏天气一样的坏心情,他们的抱怨都是自说自话式的,没有对话也没有应答;他们各自都只关心自己的感受,对他人则是熟视无睹乃至视而不见的。就如缺少“晴天”那样,他们更缺少晴天般的温暖、和煦、快乐和情感……在皮皮的记忆里,“父亲经常这样(打耳光)揍母亲”,哭声反而可以使他“感到莫名的喜悦”……

在这个家庭的亲属关系中,共有/子、父/子、兄//四种最基本的关系(叔嫂、妯娌等不计),其间的母子之爱、父子之爱,夫妻之爱和兄弟之爱等亲情,都像缺少“晴天”那样荡然无存了。前面说过,这场残杀是因/之“亲”而化/之“亲”为“仇”的。那么,为什么/关系独独被这样看重呢?真的是因为父子情深吗?这很值得怀疑。实际上,在这个完全是男权中心的家庭里,惟一被看重的是传宗接代(这点从后面的山岗死后生子,山峰之妻报仇计划部分失败之类情节中可以看出)。山峰与山岗的相继“失子”(绝后),实际上是被当作某种象征性的“阉割”来看待的,与其说这是爱子之心,还不如说是“阉割情结”。山峰之幼子的男性身份在文中得到了强调,我们不禁会想:如果被摔死的是个女孩,山峰还会那样气急败坏吗?当然,我们不得而知。

在这种男权中心的观念里,妻和子都可被视为是男人的私有财产,所以同样存在着“交换”和“赎买”的可能性。山岗在儿子皮皮摔死山峰之幼子后,第一反应就是用全部家产——5000元——来赎买儿子。然而,绝后-阉割毕竟兹事体大,马虎不得,于是山峰拒绝“赎买”而选择了“交换”——以彼之道,还诸彼身。于是,这种“交换”式的复仇便一步步地进行下去了。有趣的是,当兄弟俩都已被绝后-阉割之后,山岗开始采取了一种极其古怪的虐杀方式,以食物引诱小狗舔山峰的足心,让山峰狂笑而死。他为什么要采用这样一种既费事又古怪的方法呢?当然,我们可以就文本修辞的角度,认为这是对/笑、悲/的一种颠覆和嘲弄,以及对增加情节奇异性的陌生化考虑等等;不过,同时也不能不引发我们对此做某种心理分析式的联想:脚作为生殖器的象征性替代物,而痒-笑又都与性相关,那么施加于脚的虐杀,难道不是一种象征性的阉割仪式的再现吗?3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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