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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是必须实践的2

2010-4-8 14:49| 发布者:| 查看:2260| 评论:0

鲍昆 | 2010年03月01日,01:06

三、"跨越"城乡

这个标题,很容易被误读为"超越",虽然它曾经也是我很习惯使用的词汇。对于类似流畅、整齐的用语,我们似乎都喜欢用,它让言者具有了一个"超脱"和俯瞰的位置,它更赋予了我们以"一言以蔽之"的某种权力,但它同时也往往简化了如此纷繁复杂的现实。

而"跨越",在此我希望剔去其中饱含的"动感/向前"之意,而集中在它所传达的既试图超越,但又坚守兼顾在两个领域中的某种平衡。我们当然仍然需要脚踩大地,但同时也需要在不同的空间和领域中"突围"。

比起前几年,这几年我们的工作更多集中在城市,这既有客观被动的因素,同时也自然顺应着我们工作的推进步骤--早在村里的时候,就有一些人问我们,你们老说乡村建设,难道城市就不需要建设吗?

城市当然需要建设,但需要的肯定不是目前这样模式的建设。难道不正是那种有问题的"建设"才让农村的各种资源都单向的流入城市吗?可正是这种此消彼长的关系,提醒我们注意到,城市和农村从来都不是可以相互独立的两类空间,乡村建设也不可能在"城市外"孤立的完成。

因此关注城乡,不是简单说我们的领域转移或扩展了,更重要的是从"关系"角度切入,我们可以看到原来没被注意到的许多方面。

2007年4月12日,就在开春新一期农民培训班的第二天,我们的培训被迫转移到北京,而之前各方面都预示着我们的各方面工作将按原计划顺利进行:中央电视台"名嘴"王志刚在学院做了一期新农村建设专题节目,播出后在全国引起很大的反响,引起包括各地干部、志愿者和企业家在内的新一轮"来访合作热";努力并等待多年的《合作社法》终于出台;生态建筑已经在河南兰考生根发芽;我们的全职志愿者也达到最大规模--常驻人员将近20个;因为各方面的来访和培训需要,我们自己动手,手工做了一批衣柜衣架,把三排宿舍全部改装一遍,实现了可同时接待100人食宿的最高目标;而1月份我们系统认真的反思总结会刚刚开完,并且为未来的1-3年制定了详细的发展计划......总之, 无论是农民/志愿者培训、生态农业、生态建筑还是翟城村的各种试验性工作都在近四年的彷徨和挣扎中逐步清晰了思路并积累下了最宝贵的经验与团队;难得回趟家的同仁们刚刚回来,都希望展开拳脚大干一场。最后,我们还是选择了离开!

 新修的生态礼堂

2007年春节刚贴上春联的生态厕所

 具有乡土特色的垃圾分类系统

虽然不知还能不能回来,然而我们还是认认真真的打扫了每个房间,将校园中的几处小景观工程继续做完,坚持好最后几天的垃圾分类,分头到给过我们无数温暖和照顾的村民家里坐坐,虽然不告别,但希望用我们的眼和心去感谢那无数普普通通的人们。

2007年5月16日,虽然没有通知,村干部和老乡们还是一大早就来送我们。在老书记饱含深情的话后,周围看了一圈,已经分不清是村民还是我们的志愿者,拥抱和泪水之外,就是心里的一个信念--翟城、乡村建设,我们的起点,我们魂牵梦绕的地方!

 

2007年5月乡建同仁合影

2007年5月与翟城村村民合影  

这几年来,我们当然有过因能力有限而不能满足村民期待的惶恐与焦虑;我们当然也有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与村民们或大或小的误会;村民们也会在"蜜月"之后有过各种各样的抱怨;也自然有因部分失望而关于我们的各种谣言......然而,平平淡淡才是真!

至今我们还很骄傲,我们没有像很多年前自己所鄙视的那些"研究者"一样,我们和村民绝不仅仅只是工作关系--不管工作多忙,至今我们每年都尽量集体回去给村里老乡拜年并送年礼;村里人至今仍然会给我们发短信;村里的大爷来北京时也会来新农场找我们;如果有需要,一个电话,第二天翟城村还带着热气的手工月饼就会以成本价送到我们的北京办公室.[FS:PAGE].....

更让我们感动的是,几次回去都发现那个充满着理想和希望的校园除冷清和长高了的草之外,竟然没有大变!我们工作人员留做个人纪念的钥匙竟然还能打开房门,走时我披在椅背上的旧夹克一点都没动,就像某次出差回来的场景一样。时间仿佛凝固了,还不断有村民热情如故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活着,就是胜利!--原来,翟城村的各种困难还都只是给我们的"适应性训练",离开苦心经营多年的实体,十多号人,前途渺渺,除了搬了无数次家的身累外,心累是更大的折磨。因为外部越来越大的压力而转移为内部或大或小的裂隙,因多年积累嘎然而止而产生的自我怀疑,因部分同仁暂觅新途而失落惆怅......总之,"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这样充满诗意的话,拆开看,竟是多少的挣扎与无奈。

正是这样的艰辛,让我们提前结束了"育苗期"。我们开始被迫学会真正的和公司合作,真正的摁下"偏见"而与城市中产阶级交流,我们不仅只是将"外圆内方"变成农民培训时的教条,更让它成为自己的组成部分与必要策略。虽然,也有许多友好指责我们因此而变得"不纯粹"!为什么要与当初所批判的资本或中产阶级"妥协"?

我们仍然只能报之以笑,就像在乡建学院时,总会有各种来访者和志愿者问:你们为什么这样做?你们还能"活"多久?你们为什么能活?你们凭什么活下去?你们能改变中国的大环境吗?(潜台词:如果不是,就是乌托邦!)......其实"问者"心中早有答案,只是需要通过如此的反问,来验证自己的判断,然后获得某种"就是嘛!我猜的对,不过如此!......"式的心安与满足而已。可重要的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并采取这样的提问方式?在当前如此复杂之社会文化脉络与各种利益充分"共谋"下,还有真正的"纯粹"吗?那难道不是更大的自我欺骗吗?

接待包括学生、志愿者、农民、媒体、国际友人在内的各种来访者

就在这样的"不纯粹"下,我们保持了原班人马中的大部分骨干,在京郊的农场上默默耕耘了几年,顽强的继续着生态农业、城乡互助、消费者教育、实习生培养等工作。

2009年12月新一批乡建同仁

2010年1月北京小毛驴社区支持农业交流会现场

 生态建筑在四川地震灾区

在这寂静和寂寞的几年里,包括自己在内的各种声音经常会问,为什么我们要选择如此低调!

既因为我们希望能把"根"扎的更深,更因为我们试图在抗拒某种带着"悲情"元素的NGO逻辑。

在一次乡建骨干交流会上,北京大学的戴锦华老师说,世界上大多数的反叛运动与另类实践,多少都带着一种悲情色彩,正如有人说现在很多的NGO领袖都是悲情领袖。而她理解的这种悲情包含着三个方面:一个方面是,请看一看"我们"的不幸,正是"你们"陷"我们"如此的不幸,"你们"是如此的不义;第二种悲情是,"你们"多么无耻,"你们"有多少罪恶,"你们"的罪恶就成了"我们"的正义。历数对手的罪恶以成为一种斗争手段,当然可以,但敌手的不义并不自然地证明我们的正义,我们的正义是需要自己去建立、阐述和实践;而第三种悲情,"你们"看看"我们"做了多大的牺牲,你看看"我们"这些人是多么的高尚,"我们"做了多少"你们"不能做和不肯做的事情,这是第三种悲情......一方面,且不说在这样一个极端冷酷甚至不再"伪善"的世界,悲情是否有效?另一方面,一味的展示苦难议题,在某种意义上不仅在不断复制并"自我实现"着苦难的逻辑,更让我们悲观的忽略了苦难中人民的生命与创造。而一个社会理想状态的出现,从来都不是事先人们构想出来的,基本都是那些在绝望中的人们,或者说不甘心这个世界就这样下去的人们创造出来的[1]

想想自己,大学几年,表面上自我感觉良好,似乎自己关注弱者的"道德高度"已然让自己充满了正义与崇高,内心总[FS:PAGE]被一种牺牲者/先行者的悲壮情绪所激荡,然而,悲壮悲情的另一面不正是自恋和自怜?"牺牲者"自我定位的另一个面向不正是"受害者"?

"激情"与"悲情"似乎只有一字之差,然而当我们必须仰赖"悲情政治"来完成某种动员或自我认同建立的时候,其深层次的原因是没有更为强大和说服力的一套说法与逻辑可循,更核心则是缺乏一套不同的价值观与对社会运动的评价标准。难道它不也同时意味着自己对那些主流想象所折射出评价的屈从。它不仅没有去寻找真正的别样可能,它还掩盖了很多新的空间,取消了进一步自我反思和将自己个体的实践行为与周围的社会文化脉络进行扣联的可能性。

然而,当"悲情"似乎成为弱势者的最后武器时,我们不应该只是简单的加以"拒绝"--它无疑更加粗暴的"打发"了弱势者的最后"据点"。我们更应该重新进入复杂的历史现实脉络与社会文化张力中,寻找更为有效的反抗力量和行动主体!

跳出"悲情/牺牲者"还意味着另外一种提醒--我们如何摆脱"好人好事式"的看待乡建!虽然,正是因为主流聚光灯对那场历史运动"难得"的凝视,才让我们有可能续入那段历史。但也只有先将"光环"拆下、改变那充满敬畏的仰视,我们才可能真正学会"平视",才能自觉的抵制主流媒体所强调和复制出的社会结构和等级差异(为什么是博士"下"乡?),才能让我们真正的学会平和而不留恋于曾经的"风光",才能以此挣脱各种意识形态的陷阱。

拒绝"好人好事式"叙述,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否定或稀释其特殊意义(相反,越是平和,越能发现坚持中的艰难)。而是担心因此转移了严肃思考与进一步深度进入的可能性--因为过度的关心"果",让我们在不自觉的与"成王败寇"逻辑相妥协中滑入那个将自己续入现代化进程的"功名榜",而让更为重要的"因"得以逃脱!

而乡建的内在困境及其在矛盾张力处"突围"的真正价值,却可能在我们"欣赏/回味"的态度中转移为某种不堪回首和苦尽甘来的代价!在这个意义上,与其说乡建需要"自我辩护",不如说乡建更需要"借题发挥"!因为,乡村建设的生命力正在于其不断与社会进行的互动与斗争中,而任何思想资源和社会行动都不可能在"毕其功于一役"中安享曾经的"战功"!

只有这样,乡村建设才可能不成为某种片刻的历史停留!乡建的真正精神不应只是简单的优缺点分析,更不是评功摆好、建碑立传与"邀功迎宠",而是在挑战主流社会运作逻辑和评判标准的同时保有某种共同的"不甘",从而让我们以另一个角度逆向地发现一部中国近百年来追求/反抗现代化的历史与遭遇。

反思"悲情",无疑是痛苦的。它既是自我解剖,也是一种更高的自我要求。但我们不能因此而放过另外一种同样有效和隐蔽的消解力量--"犬儒主义"意识形态。

"不过如此!又能怎样?......",它以某种"看透一切幻象!"式的洞察力构建起一个更大幻象--There is no alternative(TINA,即"这里不可能有任何其它的可能性")。

看似通透,实则取消"反思",让我们失去了某种实践中必要的敏感,消解或消费了进一步行动的可能性,更让社会运动中的相互搀扶与理解失去了基础,甚至掉入另一种对既有秩序和权力的无条件承认。

但乡建首先是一种新的生活态度和处理各种关系的新思路。所以,我们只有"跳出"以上包含着各种诱惑的主流逻辑投射,才能真正摆脱这种让我们日趋无力的话语"游戏"。

 

而对于我个人来说,因为在乡建学院中负责的是各种培训,离开翟城后,虽然做过一些其他的努力,还是发现短期内无法直接的继续原有培训。同时,这么多年来,我也慢慢厌倦了NGO圈内某种程度上的自说自话、运作逻辑与鹦鹉学舌。花哨的包装、时尚的流行与众声喧哗般的滔滔不绝,仍然掩盖不了语言和思想的极度贫乏,钝于反思、轻视学习,最后只能"异化"为朋友们玩笑般的戏称--"大白纸+记号笔+NGO话语",[FS:PAGE]似乎每过段时间都可以在不同的会上碰见很多同样的朋友,听着同样的话,玩着同样的游戏,学着同样的"项目书"写作技巧...... 

所以就提前开始了自己心中早已有的计划--回到"象牙塔",但同时也在其中开辟另外一个"战场",以继续自己的"不甘"与对另一种状态的尝试:在行动上"求同存异",而在思想上"求异存同"!

于是我来到了香港岭南大学文化研究系。不会粤语、没有任何文科基础和"当逃兵"的内心不安让我在痛苦煎熬中过了前半年,但它也坚定了我的决心,如何珍惜这样"借"来的时间和空间,认真系统的学习和反思,总结这几年乡建同仁们积累的宝贵经验,为一线的同仁提供一些的新视野和交流资料。

如此工作的第一步无疑是对原来被自己轻易"鄙视"的"学院知识"的认真对待。发现虽然各种与"乡建"相关研究资料不可谓不多,但其种种表述、归纳和所谓之研究,多落入"改良主义、民粹派、定县/邹平、危机-反应......"之类的老套,往往作茧自缚般地将乡建与乡建所努力反抗的各种叙述/社会思潮之间的内在有机联系人为地进行割裂,让历史乡建和当代乡建所提出共同的要害命题(如对知识分子和知识的重新想象、对精英文化的批判、对"非农化"的警醒等)轻易地逃脱,从而使历史和当代乡建运动的深刻含义及深层呼应只流于表面与形式,历史乡建对现实的启示似乎只剩下当年具体经验的重述、对乡建实践者精神或道德上的景仰,然后就回到现代社会的处事逻辑,迫不及待、高效轻易地进行了分类打分与成败论定!

而实际上,乡村建设实践一直面对全面都市化、全球化和现代化洪流所产生的各种反应,其对即将被"现代化"摧毁抛弃的传统/农业文明/文化等元素的处理与陷入的困境,其对另外一个世界的想象和遭遇,以及主流社会对这些另类思路的反应与互动,本身就构成了我们反思有着几千年农业文明的传统农民大国面对"现代化"困境的绝好症候(symptoms)。

然而,如此以"知识"为战场的实践,绝不仅只需要处理知识脉络本身的问题,更需要面对知识场域之外的问题。--我们如何面对"社会运动"与"学院"长期的相互隔膜与"轻视"?进一步说,如何防止将实践与理论对立起来而导致"反智"趋向?

我们当然需要一种对知识和知识分子角色的反省,因为面对当下社会,知识分子无论是摆出"躲进小楼成一统"的规避和清高,还是怀着对前现代社会自恋式乡愁和乌托邦志向,都不足以真正地应对问题。但这种反省也不应是"回到一种知识分子原罪式的自我鞭挞中,或重新陷入到一种知/行对立的悖论当中,更不是要即刻做出‘行动,还是思考'的抉择---这正是现代性话语内在建构出来的困境。而应该对整个我们所拥有的思想传统和思想资源的一种反省和再度整合[2]。"

同样,我们当然要反思和"象牙塔"高度关联的"城市",但那并不因为城市就具有天然的罪恶,我们要反思的更应该是那个寄生的、高消费的,同时以自己为参照去剥夺农村,并让农村因之而衰落的制度设计及价值观念。而我们首先需要承认,无论现代城市、现代教育、现代知识、知识分子,这些都不应该被简化为某种"纯粹",它们都生产于"现代化"的土壤之上。知识界和土地,学者与农夫一样,都是在"生产";笔、键盘和铁锹一样都是工具。重要的不是"产品"的表面形态,而是如此"生产"是怎么进行的?是什么样的土壤孕育了它们?是在土壤改良,还是让我们的环境日益"沙化"?

如果这样想的话,我们既无需沾沾自喜清高自居,也断不可对"误入"知识圈而道德负疚妄自菲薄!

而乡建始终就兼顾着理论和实践这两层属性,它更提供了一个载体,让我们有可能感受理论和实践中间的灰色地带。其之所以是理论,因为它要对抗一种叙述;但同时它又必须是实践,因为它要改变那样的一种现实!

硕士两年很快过去了,一些偶然让我留下来[FS:PAGE]继续完成博士学业,于是我决定更加系统的将当代乡村建设的总结和反思作为自己的博士论文,并将其放在更为宏观的百年中国现代化史中加以考察。所以,我给自己定了三个无疑都很有难度的目标:

一方面,对于资本主义及所派生出来以城市为中心的现代学科内部无法很好回应的"三农"议题,我们可以有一些什么样的新视野?;另一方面,通过重新定义"乡村建设",更准确认识中国现代化进程对"三农"的影响及其所产生的反抗/对话?--即"跳出乡建看乡建"!进一步反思"革命"、"改良",同时通过对"乡村建设"的具体讨论以完成对80年代以来中国各种社会倾向的批判(精英主义/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冷战意识形态/犬儒主义......) ;

最后,总结反思乡村建设实践,在新框架下重新叙述乡建的历史、条件、意义与限制,为乡村建设要个"说法"!此"要说法",说来有两重意思:一是,我们需要跳出来,面对各种不同程度的"污名化"或"好人好事式"庸俗解读,澄清定位--我们到底是什么!想干什么!这种要说法,不是自我辩护,也不是"邀功立传",而是以此才可能在重重模糊的陷阱中突围!二是,就像发展中国家的历史,在西方中心话语内部说不清一样,发展中国家的"三农"问题,也会在现代化主流话语中走形,或只能复制一样的逻辑。我希望以此为起点,重新建立一套从"三农"或底层为视角的叙述,以质疑和挑战那些将"三农"边缘化的现代话语叙述。

而香港岭南的文化研究系,除让我在严格又宽松的学术环境中"享受"思考的快乐和痛苦,她更大大的开拓了自己的视野。

我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学科都是那么的"伪善"与脱离实际,文化研究的开山祖师们竟清一色从社会运动或英国工人夜校中起家的;我发现,原来大学教授们竟可以完全没有架子,甚至不需要以年龄、学识和权力来维持强化师生秩序,赤手空拳的和学生们以同样的姿态站在社会运动的最前线,真正的言传身教,亦师亦友,甚至直呼其名而不会让学生们觉得任何不妥;我发现,原来大学同学可以这么多的来自于社会运动的第一线,课堂上随时有迟到者,但绝不是吊儿郎当,而是刚从社会运动或工作一线下班回来,拎着晚餐,赶一个多小时公交过来和老师同学们激烈的讨论社会问题与社会批判,其中,既有中学老师也有资深社工,既有媒体记者也有电影导演,还有每周从澳门坐船过来......

就在这样的氛围下,除了留出1/3时间通过网络为北京的同仁分担一些工作外,我竟然在香港也搞起了乡村建设--在自己的住所中尝试垃圾分类与厨余堆肥,给香港的中学生和大学生们介绍"三农"问题与农业的多功能性......

一天清晨,当我在岭南校园中看到那些环卫工人辛勤劳动时,我忽然明白:城乡间的"跨越",不仅是地域,更是心态,不仅是内容,还是视野!

四、乡建是什么?

 

经常有无数人问我们,乡建是什么?开始时总认为很简单,就是乡村的建设!它直接联结着"三农"问题,它是"三农"危机到了一定时候的必然"反应"。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进行"取巧",乡建是什么可能不清楚,但我们可以知道乡建不是什么!--这些在上文中已经多多少少通过反思和批判进行了界定。

但这些,总感觉还是不够,虽然乡村建设和本文都无需一个学究式的定义,然而类似的深入思考与准确描述训练似乎还是很有必要。

个人认为:中国的乡村建设是在近代史中超越现代化意识形态而延续至今的一种社会运动,是一个原住民人口大国的"三农"在追求快速工业化发展而被迫承接负外部性以及传统社会结构/文化价值崩溃的双重影响下,知识分子与农民结合起来尝试在环境和资源约束下,寻找非主流现代化、非资本主义、非西方发展模式的努力,以及因此而与受到的各种困难和限制斗争的过程。

 是故,中国乡村建设正是"后发现代化"国家在追求现代化[FS:PAGE](及其衍生出的城市化和工业化)过程中所产生的内在产物/对应物。其同步于现代化进程,但它又是某种另类现代性,与主流现代化有着不同程度的张力与冲突。

而在资本主义内部,从马克思本人开始至今的各种论述中,"三农"问题始终无法很好的被回应与内在包容,故被派定为一个边缘化的位置,只能模糊的指称为"落后"进而以"他者"的身份"转移"。但其仍需正视农业作为人类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生存条件,因此一方面通过外部殖民或不合理的世界经济体系以转移农业生产压力及现代社会所产生的过剩人口;另一方面资本主义把希望寄托在"化学农业"、"石油农业"与"生物农业"所带来的新增长,然而,这些又十分现实的遭遇到"能源危机"、"环境危机"和"人类安全"的诸多限制。

因此,乡村建设的主要努力即希望改出资本主义体系及现代化发展路径以及其所产生的路径依赖,进而缓解其对"农民权益、农村治理、农业可持续(即‘三农'问题)"所产生的负面影响。

虽然,乡村建设总体上强调"建设性"的态度与"改良"的行动,但实际却一直对主流发展模式、现代知识生产体系、"冷战"前后"二元对立"的社会思维进行着"反叛/对抗",不仅希望而且尝试在现代社会各种危机不断加剧的压力下,寻找"另类"的发展道路。

所以,乡村建设代表的不仅是非暴力的积极进取,而且是广泛合作的进步力量;本应"限定"为--它包括所有站在被资本主义现代化所边缘的弱势群体一边,为寻求减少被剥夺的"另类"发展而采用的各种建设性行为!

然而,乡村建设所带出的各种相关问题都不同程度地按照现代化的内在要求而被不断地再现(representation),正是因为各种现实压力和现代化的"模糊性"使然,相伴出现了与以上目的迥异但却以相同名义出现,姑且可称之为"伪乡建/反乡建"的不同力量。虽然表面上两者互相竞争、此消彼长、"水火不容",然而在现实实践内部,两者却存在着复杂的"张力",笔者尝试大胆的将其都归为"广义乡建",既可以在比较中让我们看到"真乡建"本质与"先在"困境,还让我们可以更为准确把握"现代化"的深远影响、其内在限定与可能空间。

人们易获认同的,往往只是晏、梁等人及当代不同派别(小类型)的"民间学者推动型乡建",但"广义乡建"所更可能给带出更为特殊的视野--乡村建设从来不是孤立和纯粹的存在,其紧密的联系着社会思潮与文化社会脉络。乡村建设实践虽然一直立足于"三农",但却并不拘泥自限于单一的社会实践/目标,它始终平行内在于百年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一直同步并置身于各种社会改良思潮/困境/争论的前沿。

从这个意义上说,乡村建设不是一种先在的预设、理论的俯瞰,而是一种在地的实践,深刻的体认和自我的反省。

 

回答乡村建设是什么,也可以说乡村建设改变了参与者什么?在这改变过程中存在着什么样的冲突与困境?

像我这样的参与者虽然进行着乡建,但却仍然长期身处"反乡建"的环境之中,依然带着"反乡建"的诸多元素。  

比如,多年现代教育让我们的"主体性"似乎得到完全充分的彰显,饱含的激情与能动性让我们努力执着的追求答案!重要的是,我们都相信这个世界上某处存在着某个给定的准确答案--比如,既然当前社会危机重重,肯定就存在着一个主要矛盾,抓住这个主要矛盾,其他的矛盾自然将迎刃而解......乡村建设也因此被建构成一个看似无矛盾的整体,经过了历史和时间的"化妆",那个曾经充满着无数矛盾、偶然而又复杂的社会实践,今天被包装呈现的如此整齐光鲜,进而可以被简单的命名与分类。

可这种思维定势却大大妨碍了我们聆听乡村建设的内部"细语"(small voice)与差异(difference)。

所以,我们既要质疑和挑战这种唯一答案般的思考方式和评价体系,更要从各种"反乡建"中开发培养乡建的真正主体。

[FS:PAGE]

仔细说来,我的2000-2009就是在不断的解构和建构着这样的"新主体"。而乡村建设和另类选择是我最重要的两个领域与纬度,前者给了我基本的活动空间,后者则时刻提醒着我不断反思之必要。 

2010年,我注意到的第一个文化现象无疑是《阿凡达》的全球震撼,不仅是又一部以环保为题材的"政治正确"电影在全球如此之卖座,也不仅是据称可以刷新世界电影史的3D视觉奇观;相反,刺激我的反而是许多来自环保界的叫好声:似乎借助好莱坞的强大力量,环保议题、对现代城市文明的反思以及那句"no home, no hope"的经典台词已经让全球观众自觉不知觉的关注着环境与人类贪婪,而这,是多少民间组织和环保团体日日夜夜的梦想!

然而,"野蛮-文明"二元对立的思维再次揭露了我们的贫乏想象力;片中的各种外来者,不管是正方还是反方,难道能改变其作为不同时期不同方式的殖民逻辑本质吗?它却如此有效和狡猾的通过消费、科幻和另类结局的呈现而让人们在想象中抹去那现实存在着的美洲500年殖民史。

如此的"想象性解决/拯救"必须依赖高科技才能成功,逼真的效果毫无疑问赢得了我们认同。然而,隔着眼镜,我们却是绝对安全的,坐在高档舒服的豪华影院,吃着爆米花可口可乐,我们接近真实,但却不会伤痛--就像现代高科技战争轻松干净按下按钮的瞬间永远不会有举刀杀人的梦魇与内疚一样。或许我们天真的期待如此的"寓教于乐"会让环保议题老少咸宜,但我们不要忘了,耗资数亿的影像奇观、重建3D影院需要以砍伐多少棵树,耗费多少能源为代价,我们还可能如此乐观吗?

《阿凡达》时代谈乡建,无疑让我们看到:当前各种消费和消解的力量正以各种包装名目有效迅速地参与到种种"隐形书写"中,以实现某种呈现中的建构。而"别样选择"从来不代表着在一片崭新的空间中重新来过!它一定是更为现实的从已有社会文化结构中生长出来。

似乎,胜利从来不会随大队人马蜂拥而至,也断不会有一个"2012"般准确的到临时刻,更重要的是,我们大部分人都不会是那部灾难片中如此幸运的主人公,我们只属于那些"背景般"买不起10亿欧元船票的普通人。

而当下乡村建设的举步维艰与处处陷阱,或许因为:它根植于现实,但却属于未来!

                                             

于香港屏山上璋围村

                                                 二〇一〇年二月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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