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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此岸”与“彼岸”——藏策访谈(之四)

2011-12-12 16:20| 发布者:cphoto| 查看:2047| 评论:0|原作者: 藏策|来自: 藏策博客

摘要:神仙居 丽水国际摄影节期间摄于仙居  心灵的“此岸”与“彼岸” 藏策:我十年前写《摄影·批评·文化研究》那组系列文章时,讲的都是语言和文本的问题,并没提文本与心灵的关系。但是在这其后的十年中,我渐渐发现 ...

神仙居    丽水国际摄影节期间摄于仙居 

 

 
心灵的“此岸”与“彼岸”

 
藏策:我十年前写《摄影·批评·文化研究》那组系列文章时,讲的都是语言和文本的问题,并没提文本与心灵的关系。但是在这其后的十年中,我渐渐发现,西方的那套形式主义文论也是有局限的。你比如说“陌生化”,这是20世纪里最重要的文本理论之一,非常棒。但又并不是所有的“陌生化”的东西都是好的,比如那些完全属于卖弄技巧的,那些为了“陌生”而“陌生”的东西,好不好呢?不好。那么怎么才能把没有价值的“陌生化”,用一种限定加以区分呢?我发现光从文本出发不行,必须还得回到内心,从心灵和文本的对应关系上寻求答案。


    但是呢,语言符号学是一整套理论“范式”,你不能一会谈语言一会又谈心灵,任意地在不同的学术平台之间跳来跳去,你必须在同一个平台上,找到这两者之间的联接点。那么好啦,能联接语言与心理的,就是拉康的法国学派精神分析理论。拉康把弗洛伊德主义进行了“语言学转向”,用语言学的方法,解决心理学的问题。这个很牛吧!拉康的理论,大概这个世界上真懂的就没几个,太艰深了!我也只是弄明白了其中的一些基本的原理,根本不敢说有多懂。但拉康理论给我的启发太大了,比如说他把潜意识中的那些东西,像焦虑呀之类看做所指,而把对这些所指的精神分析学解释等等,看做是能指。那么心理医生为病人进行心理分析的过程,就等于是一个给困扰着病人的无名所指寻找“剩余能指”的过程。


    按照这个原理,那么古代的巫师给病人提供的,其实也是“剩余能指”,文革时的政工干部给有“思想问题”(其实很多就是心理问题)的人提供的,也是“剩余能指”……那么普通人,也就是没有心理症状的人,需不需要“剩余能指”呢?肯定也是需要的。比如“文艺复兴”之前,主要是教会在为人们提供这些“剩余能指”,而“文艺复兴”以后呢,科学和文学以及各种艺术,也开始为人们的心灵提供“剩余能指”了……


    巫术、科学以及心理学等所提供的“剩余能指”,主要是解释性的,让无名的所指获得某种命名,以及至少是貌似“合理”的解释;而文学和艺术,包括我们现在讨论的摄影呢,它们所提供的“剩余能指”则主要是直觉性的和直击式的,让潜藏在人们心中的无名所指直接投射到能指对象中去,在内心跟文本之间产生“短路”……所谓的“击中”,就是这个道理。


    有些小说的故事写得很精彩,有些片子拍得也很漂亮,可就是打动不了人,为什么?因为没有经过内心,也就进入不了内心,引发不了文本与内心之间的“短路”。


王征:有意思。

 
藏策:人的心灵其实是非常复杂的,世上最难认识的是什么?其实就是自己。据古希腊文献记载,有人问哲学家泰勒斯“何事最难为?”他回答:“认识你自己。”相传刻在古希腊神庙门楣上的三大箴言之一就是“认识你自己”。


    认识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呢?按精神分析的说法,人的意识只是海面上我们能看见的冰山一角,而更大的潜意识部分则深藏水下,我们看不见。按荣格的说法,还有更深层的集体无意识,那大概都深到海底了,更看不见了。人格中还有一种叫“自我防卫机制”的机能,就像保护着心理的安全阀。人看见特别恐怖的东西为什么会昏倒呢?那是为了让你不受更大的刺激。阿Q的“精神胜利法”,其实就是这种“防卫机制”在起作用。“防卫机制”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心理平衡,但同时也让你无法面对真正的自我。这些都是西方学者的说法。东方呢?从表面上看,东方的心理学不发达,几乎没有自己的理论系统……但东方人对心灵的了解,其实比西方人更透彻。比如佛学,太博大精深啦!还有王阳明的心学……总的来讲呢,西方的精神分析学理论,是通过释梦和“自由联想”等方法去认识潜意识中的“本我”;而东方学说则是通过修炼和顿悟来排除俗念,“明心见性”,寻得“本心”。精神分析力求认识欲望,并试图解开欲望在发展过程中编错了码的地方,也就是“情结”;而佛学则解构欲望,让你悟出你的那些贪欲其实就是扯淡,到头来不过是害人害己……所谓“往昔所造诸恶业,皆因无始贪瞋痴”……


    我以前最喜欢精神分析,这些年来又对佛学有了一点心得。说来惭愧,其实我并没怎么读过佛经,只不过上学时旁听过“中国佛教史”而已。我对佛学的那点体悟,其实都是通过西方理论感悟的,我发现东西方在最高智慧的层面上其实是很接近的。有一次我和社科院的史忠义博士到武大的吴泓缈教授家做客,他们俩都是留法的博士……我们一起讨论解构主义,想用一句话就把解构主义讲明白。我当时说的就是《金刚经》的一句话:“一切有为法,皆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们都觉得最贴切。“有为法”其实就相当于“结构主义”,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能没有“结构”,没有“语法”。但“结构”又注定是千疮百孔漏洞百出的,能勘破其中漏洞的,当然是解构主义。其实我到今天都没通读过《金刚经》,只不过对这段话记得很熟而已。再有就是鲍德里亚的那些理论,其实也已经很接近“色空”的说法了。说“色即是空”,并不是说什么都没有,而是讲它们都是“因缘和合”的结果,并没有自身的依据性。一座城市被建成了这样而不是那样,不就是规划图的事么?为什么找这帮人规划而没找那帮人规划,为什么找这个施工队没找那个施工队?不都是“因缘和合”吗!为什么这条街拆了,那条街就没拆?有道理吗?鲍德里亚的“类象”理论,至少说明白了后工业时代的“色空”是怎么一回事。牛人呐,了不起!


      现在老百姓都恨贪官,以为贪官们整天山珍海味,大把金钱,大把美女……还不定多幸福啦!他们根本就想象不到贪官们可怜的一面。贪官既是体制的获益者,更是体制的牺牲品……弗洛伊德理论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产物,所以告诉了我们压抑本能有多痛苦……可是从王阳明的学说里,我们同样可以知道,压抑良知有多难受!今天恰恰已不是个压抑本能的时代而是个压抑良知的时代!贪官们“贪瞋痴”,老百姓就不“贪瞋痴”?只怕更“痴”些。你即便把贪官都抓了,更加“贪瞋痴”的主儿还大有人在……只有把以官本位为特征的体制改变了,贪官才会越来越少……当然,在内心里彻底地破除“贪瞋痴”,才是最圆满的办法,但那就属于个人的顿悟和解脱了。写作和摄影,达到最高境界的话,就可以是一个悟道的过程,一个寻回“本心”的过程。

 
王征:十多年前我接受一个专访,曾经说过一段类似的话,你的成就要经过后人的反复检验(历史),或许才勉强算是成就的部分;人生许许多多微妙的体验是无以言状的,如男女间生理感受,真是用语言表达不清楚的;此生可以证明你存在的是对面他或她,尽管萨特说过“他人是地狱”,想想他人有他人的天理,也是天堂。我喜欢能够启迪智慧的朋友,这样的人会帮我们悟道。佛家在讲述从此岸到彼岸的过程是这样说的,通真如达涅槃立地成佛,通真如是何等之难啊!我都五十岁了,而立、不惑、知天命这样中国传统境界我都不曾达到,现在的努力也是寻找我的“本心”,依然困难重重。

 
藏策:有天晚上我去西单那边溜达,晚饭在“馄饨侯”吃的,尝了些小吃。然后继续散步,走着走着,看见一处挺漂亮的地方,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北海……又走了一阵子,前面灯火辉煌地,更漂亮了,再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故宫的。……我忽然之间就明白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一种什么境界了……那是非功利的境界,不是为了看南山才去看的。现在提倡“慢生活”,其实只对了一半,非功利才是根本的。如果我是为了去看北海看故宫,就算开着辆大奔去,也体味不到我这一路步行的快乐……还有一次我很早就醒了,于是干脆骑着自行车去锻炼。从东五环这边沿着朝阳路骑到了鲁院,再从朝阳北路骑回来……一路上觉得很快乐……可看看身边也同样骑着车的人,虽然也同样骑行在清新凉爽的空气里,却不那么快乐,有的看着路上跑着的小汽车,脸上甚至充满了怨毒……我忽然间又悟出了一个道理:快乐不快乐,其实与物质无关,而全在于内心……至少在这一刻,我和其他的骑行者在物质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心境。我由此而推论,比如说一个亿万富翁和一个普通百姓,到了他们即将走完漫长人生的时候,会有什么不一样呢?富翁的心里可能会踌躇满志,因为他见识过很多很多……而普通百姓呢,可能会觉得白活了一回。财富其实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在人生的终点,富翁和百姓其实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仅仅就是内心。那么财富在人生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呢?最大的作用就是丰富了人的内心。所以财富只有让人觉悟让人的内心更强大时,才是真正的财富;如果让人更执迷更贪婪的话,那简直就是毒药。那些不是亿万富翁的人,如果通过内心的修炼和觉悟,内心更加强大了的话,那他就比亿万富翁更加富有。人生的意义其实就在于心的修炼,财富的作用只不过是在你心还不安的时候,帮助你心安而已。如果你的心已经安了,财富就浮云了……


    于是就在这个晴朗的早晨里,我一瞬间破解了“贪”。


    破“瞋”是在今年夏天去榆林的时候,周一渤陪我去看老城墙。榆林这地方平时很少下雨,我刚到榆林那天,去看镇北台和红石峡时,下了一次雨,好在躲得及时,没怎么挨浇。这次去看老城墙,天气本来很晴朗,可就在我们到城墙边上的一座道观里小憩时,忽然风沙一起,雨又来了……我这个人平时火气挺大的,你惹我,我也许还不太生气,可要是碰上不顺心的事,心里就会起无名火……这可能与我早年的经历有关,那时候我挺不顺的,心里蓄积了太多的怨毒……要是在以前,这阵突如其来的风雨,肯定会让我心情变糟。可后来我读顾随的诗论,顾随品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与“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说陆游的诗境界并不高,太执着。看看都没路了,还要找,非找出个“又一村”才罢休。“坐看云起时”才是真有境界,走到“水穷处”,好,不走了不找了,坐下来看云……顾随的这个评点太精彩啦,当时一下子就点醒了我。所以这回虽说遇上了雨,我还是很平和,反而劝周一渤,给他讲了顾随的这些话,说我们今天干脆不上城墙了,就在这“坐看云起时”吧……于是我们就坐在大殿的檐下,听着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空气中有股雨水溅起泥土的清香气息……非常的惬意!没过一会儿,天又晴了,当我们登上城墙时,竟然看到了天边新出的彩虹……这场雨不仅没耽误我们上城墙,反而还给我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彩虹!人生在遇到逆境的时候,就容易嗔怒,容易怨毒……可你越怨毒,你给别人的感觉就越不好,你的机会也就越少……相反,有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却总能在圈子里成为核心人物。为什么?我仔细地观察过,发现人家最大的优点,就是举止得体,处事平和。和这样的人谈话,交往,你会觉得很亲切很放松,不会感到紧张……和人家相比,我的修养实在是太不够了,这就是我不如人家的地方。破了“瞋”以后呢,心里的怨毒就慢慢地化解了,执着心就不那么强了,波折不仅不会成为烦恼,反而会变成意想不到的乐趣……彩虹也就为你而出现了……

 
王征:是该安静下来,才有平和。


藏策:记得我二十几岁,第一次到杭州,在虎跑喝茶的时候,看了弘一法师的纪念馆。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弘一法师圆寂前写的“悲欣交集”那四个字,我当时立刻就被“击中”了。书法能“击中”人心,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王羲之的字牛不牛?可也不至于让人如此的感动呀?我小时候练过书法,见过的字也不少,好像从来还没感动过。可一见弘一法师的字,立刻就感动了。为什么呢?弘一的这四个字,就像他的内心一样,就这样地呈现在了你的面前,毫不伪饰,绝无遮掩,这就是他的本心,他把本心呈现在了你的面前……这就是一个悟道者的心灵的能指……


       一个即将圆寂的人,肉体早已衰弱不堪,而心灵却如此强大……你能不被这种心灵的力量所震撼吗!

 
王征:佛家就曾说“得到是为了放下”,像弘一法师这么强大的心灵,通过自身悟道就足以解决一切问题。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悲欣交集”那四个字。


 
影像之“品”


 
藏策:前两个月,我在成都和李杰聊这些,我们立刻就成为了知音。其实我们以前并不太熟。他和我讲了他的悟道过程,他就是靠摄影悟道的,这个对摄影人应该很有启发。李杰说,他有一次跑到藏区去拍天葬台,带院子的那种,院子的墙里镶满了骷髅,这就是骷髅墙。不管你生前是贵族还是什么人,在这个时候全归零了,全平等了……于是他一下子就开悟了,一下子都想明白了……打那开始他就只为了自己的心灵而拍照了,功利的东西都抛弃了……你看他现在的照片,和以前的比,简直就是个飞跃。我感觉他的飞跃,与他的这种顿悟,是有极大关联的。比如他在拍摄时,心境就自由了,而且他能充分地给予他的拍摄对象以自由。他非常反对功利性的目的“前置”,反对为了完成一个什么任务,为了完成一个专题,就把自己的意思强加给拍摄对象,就按照自己的意思把人家拍成那个样子。所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不就是这个道理吗?上次在北京看他影展的时候,我还感觉他拍的片子,顶多也就能算是上品。但这次再看,已经是逸品了。他已经在境界上提升了。这不是技巧的问题,这是心灵的问题。比如李杰拍的那张小孩子跳水的,从船上往下跳的瞬间……我觉得非常棒。其实那张片子也没说出什么具体的故事,或是什么“意义”之类……最能打动人的,恰恰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以多重解读,甚至永远都不可能完全解读的东西,恰恰也是最能打动人的东西,这就是语言自身的力量。


 
王征:再说说你对其他四个人影像的看法。

 
藏策:那就先说说你的。你确实拍得很不错了,以前我就说过,你的影像里有诗意,该放的时候放得很开,任凭影像去“转义”……可该收的时候呢,又收得回来。因为你太聪明了。机智和聪明在你的照片里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别人需要理解三天的,你三分钟理解了,所以你走得就比别人快,是加速度的。但你的聪明还是让我看出来了,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多多少少还有斧凿的痕迹,还没到达到绝圣弃智的境界。呵呵!真正的智慧,那是踏雪无痕的。你这个呢,还留下了几个小脚印……比如拍湖南凤凰的那张,就是图中央有个横的东西那张,很特别,很聪明,但痕迹也很明显。古人说,得鱼而忘筌。我真没想到李杰在这么快的时间里,还真就把那个鱼钩给忘了。你现在呢,是鱼也得了,可钩还没扔。


    于德水的有几张很精彩,在影像的语言上很到位。你看那张拍城楼的,一个老头坐在上面,另一个老头在下面走……还有那张两个女孩跨步,一个女孩往前跳的……还有一辆装卸木材的卡车旁,那个男子的奇妙瞬间……都太“造化”啦!看得出来,他完全是从影像本体的语言出发的,影像具体表达了什么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让影像所表达的,恰恰是影像自身。像这样的影像,解读的空间是非常大的,你看那些地方的老人,不是上树就是上墙……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没有一个是老实呆着的。呵呵!这多么诡异呀?当然,这都是影像语言所暗示出来的,现实中的人们不可能总是那个样子。但照片的瞬间却呈现了这些本分的农民的另外一种“相”……画框屏蔽了这些瞬间之外的因果关系,而德水也不想告诉你具体是怎么回事,他要呈现的就是这种非常态的瞬间本身。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选了好几张内容有点重复的——就是那个在一个石碑旁边的麦子地里拍的,有好几张。一两张应该就够了。


 
王征:李胜利呢?


藏策:李胜利的功底很深厚,选的这些照片张张精彩——我对这个人是最陌生的,以前我对他几乎没什么了解,但他这次的片子给我的印象很深。你像那张一队女人扛着农具的,还有老头晒太阳的……影像语言都特到位。他的影像比你们的内敛,更收得住“本义”。如果说你拍得偏诗意,那他拍得就偏散文。另外他对场景的把握也非常好,景别控制得很精致。拍室内的那张,叙事性特强,很戏剧化。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功力深厚的摄影家。


王征:说说潘科。

藏策:老实讲,潘科的摄影主张,我是很赞同的,尤其是他对影像瞬间的思考非常到位。不过呢,也看得出来,他的拍摄功力还没完全跟上他的摄影理念。比如那张投篮球的吧,瞬间太好了!但画面左侧的那群孩子没有和投球的人形成“会意”式的关系,影像本来所具有的张力就不那么饱满了,这实在有点遗憾……类似的情况,在其他的片子里也不同程度的存在。总的来说他的影像语言在机智中还有生涩的地方。他有非常敏锐的观察,有属于自己的发现。但在把握这些发现的时候,又多少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呵呵!对不起,我说得有点冒昧呀!其实这也正是我自己在拍摄过程中的切身体会,我能发现“造化”,却未必能捕捉得到位……当然了,在理念和功力上差距最大的应该是我。呵呵!


路过

雷人

握手

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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