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把偷生产队的西瓜叫“爬瓜”,首先是想回避“偷”这个不雅的字眼,其次是偷西瓜真是要“爬”的。这是20世纪70年代我于北京大兴的少年经历。 初中一年级时的一个中午,我伙同两个同学搞了一次爬瓜。分工:村里的胡同学爬到地里摘瓜,鸭场的郑同学站在两米宽、水深至膝的河沟里传递,我在岸上完成最后的接应并负责瞭望。成功后三人躲到僻处吃瓜。 胡同学刚爬进瓜地三五米,只见三四百米外的看瓜老头弹簧一样跃起,恶犬般奔来。我至今不解,他的速度为何那样快。这老头是我其他同学的父亲,60岁左右。那时候中国农民的平均寿命大概是60岁左右。我高喊:“快跑!” 停下来按着双膝喘气,只见郑同学光着一只脚,说是一只凉鞋陷在了河泥里。那时丢一双凉鞋的严重性胜过现在丢一辆几千元的山地车,尤其是丢鞋的原因很难编造,自然无法向家长交代。次日,我和郑同学又偷了一只鸡,我骑车,他在后座抱着鸡,到六七公里的县城卖了鸡,买了一双凉鞋。两个孩子卖鸡,算是小小的“阶级斗争新动向”,不久这事就朦朦胧胧传到了养鸭场,但因事件有着历史及传说的色彩,也就是坊间有所议论而已,没有大的后果。 多年后把这次爬瓜告诉了我哥,他飘过一抹嘲笑,讲了他的爬瓜秘籍。 晚上九十点钟,两三个狐朋狗友来到瓜地(超过三个动静太大),此时看瓜人住的窝棚大都放下了蚊帐,瞭望条件变差。摘瓜前先要静静地趴在瓜地的边缘观察看瓜人的情况。如果他在窝棚里,会有动静,还常常会有抽烟的火光。如果他潜伏在瓜地某处,时间长了也自会发出声响。如果他在瓜地里巡视,便会以天光为背景,看到他的身影。这个过程比较漫长,但必须有结果,知己知彼。确定了看瓜人的位置及状态,便在膝盖高的瓜秧中爬寻。皓月当空最好,可以看到瓜的大小及是否成熟。若月细天阴,就全靠手摸。大小好摸,关键是要摸出熟不熟。生瓜熟瓜的手感有别。如今的城里人,可能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每个人偷一到两个,便凯旋而吃,剩下的埋在土里,择日再吃。那时没有地膜,更没有大棚,西瓜从第一个成熟到拉秧,就30天左右。我哥说他们每年要偷七八次,没有一次失手。我们三人只搞过一次爬瓜,还被追得浪鸭子似的。我们无疑是太不专业,太愚蠢了,只知道“爬”,却不知道还有那么多东西支撑着这个“爬”。其中又以“夜”与“趴”最是关键。 看瓜人兼瓜把式,会选强壮的瓜秧重点培养,好结出明年的种瓜。种瓜一般离窝棚较近,瓜的旁边常会插着一根小木棍,以提醒批量摘瓜时社员们不要碰它,等它彻底熟透,再取它的瓜籽。我哥说他们不会偷种瓜,很有点“盗亦有道”的意味。 内幕揭晓,让我理解了小学时的一件怪事。 那时每个生产大队一个月会放一两场露天电影,虽不时也有新片子,还是最爱看打仗的,《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小兵张嘎》《平原游击队》《三进山城》《渡江侦察记》等百看不厌。 一个电影日,我哥中间把我和我姐叫回姥姥家的西屋,让我俩吃了一个大西瓜,并做了如下说明:他走在路上,突然一只脚陷了下去,一看踩到了不知谁埋在地里的西瓜,在旁边一找,又发现了一个。踩坏的他当场吃了,没坏的就拿了回来。吃完了,把瓜皮埋在了院子东边的杏树下,他一再嘱咐不要告诉任何人。还有一个表弟也在姥姥家,我哥没有叫他一起吃,不是亲疏之别,而是他的年龄太小,很难保密。 那时农民种西瓜,却很难吃到西瓜,只有拉秧时每家才能分到几个卖相不好的“拉秧瓜”,好瓜要卖到市里换一点现金。下午摘瓜装上马车,次日一大早启程,30公里要走五六个小时。 贫困和欲望都会使人窃。窃瓜者小偷,窃钱财者盗贼,窃国者帝王,役百姓者领袖。 如今的10月份只有二茬大棚吊瓜了,这与我儿时的瓜地意境天差地别。 2025年的“瓜王”。摄于大兴庞各庄的中国西瓜博物馆。 2025年大兴庞各庄的路边瓜摊。问及瓜农为何瓜棚都改种菜了,只有极少数瓜棚才种二茬瓜?说是瓜卖不上价,可谓“经济冷暖瓜也知”。然而“人日”这些天连发数篇专栏经济文章,教导我们,不能以个人感受判断中国经济的大好形势。 我的舅妈是大兴西瓜的功臣之一。摄于中国西瓜博物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