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阿坤

我认识的阿坤


多年前我编过李伟坤的照片，现在说起来不禁唏嘘，已是30多年前的事了。

那应该是80年代初，当时我在空军航空杂志当美术编辑，他在北京空军某军部当摄影干事，他常来编辑部。

我记得他并不是因为他长得俊，当年的伟坤没现在的将军肚，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还是可看的。我老以为他是北方人，后来才知道他是广东揭阳人，南方哪有长他那么五大三粗的。

我与他熟，更不是因为他现在逢人就说的理由。他见人就败我的清名，说当年他找我上稿，如何得请吃送礼。我借这会儿有话语权慎重声明，我当年一颗米都没沾他的，那时我就是想，也没这风气呀。他所以这么讲，是因为他知道他再怎么损，我也不会恼，要跟他计较这些玩笑话，非活活气死。

倒是他现在时常请我吃，我真的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回请过他，也许我老以为在他上一级机关工作过，拿腔拿调习惯了。他现在协会的位置早是我的领导了，他是中国摄影家协会的副主席。他逢人就说我们是真正的战友，原来位置不一样，那潜台词无非就是我当年是他上级，现在他是我上級，这不小人得志么？有时我干脆当面拆穿，他一脸得意。

我记得他，实是他当年照片拍得好，我们杂志的封面封底，经常就是他的作品，如果空军有著名封面摄影家，他一定是了。这么说吧，如果我们杂志当年要把他的照片撤掉，不说无有替代品，杂志逊色不少这是肯定的。从这点看，他说他当年上稿要请客也是扯淡，这就好比商人手中握有紧俏货，他会去请一个客户吗？

李伟坤当年给我印象深的是朴实，幽默，能吃苦，肯帮人，不善言，不像现在是个话痨。他送来的照片，总是署有许多人名，我知道，多是他完成拍摄的。所以他的人缘就好，大家叫他阿坤。

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拍过一幅导弹的照片，有9个弹头，当年空军的红旗2导弹是环形排列，能拍下3个弹头已很神了，有人费很大劲将导弹移成一排，也只6枚，而且严重违反操作规程。阿坤用多次曝光技术拍成了9枚，我后来学着拍过，怎么也没拍出他那味道，更不要说超越了。我常标榜自己无忌妒之心，那一会儿，我真切体会了什么是忌妒。在空军，阿坤的想像力与技术，一直是我忌妒的。

阿坤也不仅仅军事照片拍得好，有一幅在草原上拍摄的《草原夜色》，深邃的夜空，一条被灯光打亮的小路把我们的视线引向远方的蒙古包，蒙古包前停着摩托车，后面有风力发电站，完全是现代牧歌式的图景，技术娴熟，意境深远。这张照片给我很大的压力，想有一天我要能拍这么好就好了。

后来他转业到了珠海，当了珠海摄协主席，广东省摄影家协会主席，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一天到晚风尘仆仆，一会儿这里捐献，一会儿那里扶贫。看他一天到晚忙得满头大汗，我心里暗喜，他总算没什么时间拍照了。我笑侃他：多了一个庸僚，少了一个摄影家。

没想到前些日他寄来一批照片，让我看能否编辑成册。开始我以为又是他那些获奖照，我曾警告过他，如果他这样结集，还不如不弄为好。两天后我打开看图，让我非常惊讶，这次他拿出来的照片，基本是没见过的，而且与他原来的拍摄风格迥异。

所谓衰年变法，说来容易做来难，特别是摄影，一旦形成风格，想改变决非易事。阿坤毕竟是拍照出的名，过去已是功成名就，要放下谈何容易。我以为以阿坤的憨实劲，又当了这多年领导，要想在艺术上有所突破，就是有那心，也没那时间了。

不想这次拿来的照片，让我大大的惊讶，虽说他过去的照片得了很多奖，上了多么重要的杂志，但仍有功利心，毕竟是冲发表、获奖去的，难免夹杂欲念，而这些欲念，会障碍摄影表达。而这次的照片，他已不为那些劳什子奖拍照了。彻底放下，说来容易做来难，他毕竟在这里浸淫已久，而且是既得利益者。

他过去的照片虽然得到过很高的评价，但心里想着的，仍是如何取悦别人，所以照片就有了面具，一本正经，难免装。只有放下了，我们才看到一个真实的阿坤，诙谐、幽默，举重若轻。

幽默难的是莞尔一笑后品出的苦涩，用图片达到这样的高度更难。你看那个回村的大款，气宇轩昂，不可一世，却眉锁愁云，阿坤拍大款显然不是专门讽刺某一个人，他是借一个形象，通过提炼，指出一个群体的冏态，让人在莞尔一笑中沉思。

另一张应该在一个展示会上，四个老人与孩子，让我想起弗兰克的那张很有名的照片，一群大款站在台上在等什么，只是阿坤的换成了一个老人在剔牙齿，

墙上画的是两个人在大吃大喝，而现实是一个女孩茫然的看着她的摊位，不知如何是好。

两个卖柴禾的，蹲在地上犯愁，墙上有两个字“为本”。阿坤用挪揄的口气点出了原委。

一群戴礼帽穿西服的人，吹奏着中国乐器鱼贯街头，阿坤什么也没说，又似乎意味悠长。

阿坤就是拍照，也不忘他的挪揄气质，他的一些特写，风趣无比，无论是吃面的老爷子还是打球或跳广场舞的老太太，看后，会心一笑中，无形你就被感染了。


风格及人，阿坤是个不知什么叫愁的人，从来只知算大帐不记小钱，心无旁鹜，只知往前奔而不知左顾右盼，这难免也有掉沟里的时候，但他从来不戚戚艾艾，弹弹土，就又往前走了。

从一个士兵到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这一路走来，阿坤始终没有失掉自我，埋头做事，明白做人，高标从艺。位置变了，环境变了，阿坤没变。

一切艺术都是还乡的，李伟坤是在用他的《原乡人》寻找他艺术的原乡。


宋刚明

2014年6月18日于咏归堂

浓郁的生活气息，精彩的扑捉瞬间！

欣赏老师大作！